送了喜樂回菜場，游勤又順便拿了兩包調料包，喜樂興致勃勃地給他介紹哪種味道是獨創的，哪種味道更香辣：“自己做的話，肉，一定要選好。調料包我們有，很多種味道。你吃辣嗎？”

喜樂邊說，邊給游勤看掛在店裏的肉：“這種，還有，這種，瘦肉多一點的，吃起來比較香，肥肉太多，會油膩。我們還有加花生、花椒的口味，以前的老香腸，肥肉更多，現在的人，喜歡瘦肉多的。”

游勤很小的時候吃過曾爺爺家的老香腸，確實肥肉更多，香腸曬得很幹，口感偏硬，裏面有花生和花椒，游勤不是很喜歡吃。

“舊時候過年能吃頓肉不容易，全家就盼著一頓吃飽呢。”游勤笑著說，“當然是越肥越好，現在人吃肉都吃膩了吧？”

游勤跟喜樂說：“現在還很流行素食，知道嗎？”

喜樂搖搖頭，眼睛亮亮的，游勤說的好多東西他以前都不知道，於是游勤的形象在喜樂心裏愈發高大耀眼起來。

游勤拿拳抵住唇邊，遮擋笑意咳嗽了一聲。他覺得自己也是魔障了，居然生出幾分少年人的嘚瑟情緒來，被喜樂毫不掩飾地崇拜地看著，游勤簡直要飄起來了。

游勤便煞有其事地道：“我以前去明市，意外進了一家素食店。我當時不知道啊，也沒看招牌，點了他們家的招牌菜就一直在看手機。那家店的裝修很不錯，木質的桌子、椅子，墻上掛著木板，木板上纏了茂密的綠植，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植物，長得挺好看的。”

游勤給了錢，將調料包裝在口袋裏單手提著，就站在店門口跟喜樂聊天：“那家店的老板和廚師也穿得格外小清新，老板像個藝術家，這麽長的頭發……”游勤拿手比劃了一下，“紮了個馬尾辮，給我端菜上來的時候還教我怎麽吃。”

“我聽他介紹，才意識到我面前的菜沒有一樣是葷的，都是素的。”游勤見喜樂聽得津津有味，心裏的成就感簡直爆棚，說，“你一定會想，素菜和葷菜端上桌不就能看出來了嗎？怎麽還要人介紹才知道？”

“哎。”游勤拍了下手，像個職業說書的，笑瞇瞇地，“我點的可全都是葷菜，但所有的葷菜都是用素菜做的，看上去跟真的一樣，連口味都像葷的，還正經挺好吃。我當時在明市開會，連著三天，我都在那家吃，把所有的素食吃了個遍。”

喜樂“哇”了一聲：“這要怎麽做啊？”

“這我就不知道了。”游勤搖頭，“有機會我帶你去吃？”

喜樂頓時激動地臉蛋都紅撲撲起來，但很快他又糾結道：“我、我要看店的，而且，而且我沒出過遠門，那應該要，很多錢？”

游勤沒跟喜樂把話說死，怕喜樂多想，便道：“有機會再說吧，也許到時候你就有空了呢？”

喜樂還從來沒有這麽期盼過一件事，頓時彎起眼睛，露出了燦爛的笑臉。

游勤臨走前，喜樂的外婆從外頭回來了，老太太手裏提著菜籃子，裏面放著一些時令蔬菜，看到游勤在，老太太立刻冷嘲熱諷起來：“哎喲，這走了兩個多小時，還在門口杵著呢？”

喜樂忙解釋：“他是，送我回來的。”

“新鮮。”老太太點點頭，“頭一回聽說給人配送，主人家還給送回來的。你們這是要上演十八相送的戲碼？”

老太太聽戲，隨身攜帶一個老年人迷你播放器，這是去年老太太生日，喜樂姑姑給她買的。一個手掌大小的播放器，8G的內存，內置默認1800首曲目，什麽老歌戲曲評書應有盡有。

白日喜樂在店裏忙活時，老太太就在門口的竹椅上假寐著聽，《梁祝》是老太太最喜歡聽的，還有評書《楊家將全傳》、《三俠五義》等。

老太太不耳背，卻總要把聲音開得特別大，其他攤販勸過幾回沒有用，久而久之也就沒人理她了。

香腸鋪仿佛是個自帶BGM的店鋪，喜樂跟著聽久了，也就知道了十八相送的典故。

喜樂聽外婆提起十八相送，腦子裏不由自主就浮現出了那《梁祝》來。

——多承你梁兄情義深，登山涉水送我行。常言道“送君千裏終須別”，請梁兄就此留步轉回程。

——與賢弟草橋結拜情義深，讓愚兄再送你到長亭。

——十八裏相送到長亭，十八裏相送到長亭。

——你我鴻雁兩分開。

喜樂不解得很，游勤送自己回來，跟十八相送有什麽關系？

喜樂突然想起自己的穿著，他是穿著游勤送的衣服褲子回來的，裝著長裙假發的衣服都放在口袋裏，口袋扔在屋內的桌上。

喜樂頓時有些慌了，他一路聽游勤講外面的見聞，聽得太專心，壓根忘了換衣服。

老太太走近了，也註意到了喜樂的穿著，皺巴巴的眼睛頓時瞇了一下。

喜樂長得隨母，模樣俊俏好看，尤其那雙眉眼，像極了母親方曉蕓。老太太看著就來氣，把菜籃子朝喜樂身上砸過去，只是有人速度更快，喜樂就覺得眼前一花，一個高大黑影就似一座小山，牢牢地擋在了前頭。

菜籃子連著裏頭鮮嫩滴水的蔬菜一起砸在了游勤Versace的灰紫色純棉襯衫上，倒是沒砸出什麽印跡，卻濺上了點點水痕。

跟不可理喻的老太婆說話，游勤就沒那麽多耐心和好心了。

他扯了扯衣服，挑起犀利濃黑的眉眼看著老太太：“你知道這衣服多少錢嗎？”

老太太撒潑：“我管你多少錢？！是你自己撞上來的！”

游勤計上心頭，笑得很是燦爛：“這衣服古著市場打2折，也要760元。”

老太太眼睛刷拉落在游勤衣服上，那幾個水點子看著頓時格外紮心。

游勤修長手指優雅地彈了彈衣服：“我可還沒跟你談原價呢。”

老太太這輩子沒見過超過50元的襯衫，760元對她而言已經是天文數字。她不敢去想全價是多少，梗著脖子一個勁地重覆：“是你自己撞上來的！”

“我好端端地為什麽要撞你的菜籃子？”游勤一幅惡人嘴臉，“你說我要是報警，讓你賠錢，警察是會相信我，還是相信你？”

老太太尖叫：“你訛人！你碰、碰瓷！”

“這裏的人可都看到了，他們都是證人，是你砸我身上來的。”游勤道，“而且警察會相信我……訛你的錢？”

游勤賤兮兮地，扯了扯自己的衣服：“我穿著Versace訛你的錢？我有必要？”

老太太執著地道：“是你自己撞上來的，我不知道，我沒砸你！我賠什麽錢？我不賠錢！”

喜樂在一邊聽了半天，終於明白過來了，著急地道：“外婆不是、不是故意的，你別生氣，我賠錢。”

喜樂去翻抽屜，被老太太一把推開了：“賠個屁！你個敗家玩意！都是你的錯！不是你我會遇上這種無賴嗎！”說著，老太太習慣性地連罵了一串的臟話。

“哎，你嘴巴放幹凈點啊。”游勤聽不得這個，掏了掏耳朵，“當心我告你人身攻擊。”

“攻什麽？”老太太哪裏聽得懂這些，“你碰瓷沒完了？我打你了嗎？人身攻什麽……？我打你了嗎？！”

老太太氣得不行，呼哧呼哧地喘氣，扶著桌子拿了旁邊的鐵皮畚箕就又要朝喜樂身上砸：“敗家的東西，克家的玩意，腦子被狗吃了的傻子……”

游勤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生氣過了，他臉沈得能擠出水來，眼底藏著暴風雨。

他一步跨過去，單手搶過畚箕直接丟在了店鋪外面，“砰”地一聲脆響，喜樂和老太婆都被嚇得一個激靈。

店門前早在爭執開始的時候就漸漸圍起了人，此時有人勸道：“都冷靜一下吧，那個，這位小哥，你看你這衣服只是濺上了一點水，不礙事的。”

鄰居攤販道：“老太太你別這樣，道個歉吧，你確實砸著人了呀。”

不勸還好，一勸老太婆回過神，立刻坐在地上大哭大喊起來：“欺負人了啊！蒼天吶！有錢人了不起啊？有錢人欺負人了啊！這要是在以前，你這樣的早就被紅-衛-兵打死了！”

喜樂想去拉外婆，被對方一把推開了，懵懂的半大少年對人情世故很難理解，他倒沒覺得難堪，就是不懂外婆在哭喊什麽。

游勤是很好的人呀，真的很好，是他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人了，可能以後都遇不到了吧？

喜樂想跟外婆解釋，他慢慢吞吞的聲音卻很快被哭喊聲淹沒了。

游勤拉過喜樂護在身側，冷笑：“你喊，最好把警察招來，咱們談談賠償的問題。”

老太太聲音頓時一窒。

游勤蹲下來，背對著眾人，壓低了聲音說：“別拿你的沒教養跟我這兒撒潑，要比沒教養，有錢人沒教養起來比你更可怕，信不信？”

游勤勾著一邊嘴角，笑意不達眼底，看著略有些陰森地道：“你說對了，有錢就是了不起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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